刘庄拆迁倒计30天影记，在第一所房子推倒后结束

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想通过影像和文字记录一个城中村在拆迁公告发布之后——最后30天的岁月。

最后的30天，在这个村庄的漫长变迁时光中显得尤为紧张、不安、局促和简单。这里面不单单是政府与村民因拆迁补偿的最后博弈，更主要是依附于这个村庄的各个群体真实生存状态揭秘。

从2月16日第一次走进刘庄开始，这种每一天都在讲述一个全新故事的市井烟火，犹如雷雨前的云层，让你无法直视却也无法无视。这里是一个迥异于都市的社会生态。在高楼包围下，在透不过光线的握手楼之间，房东和生活在其中的租住者们，各自珍重。

2月16日带着某种隐喻离开的背影；2月22日元宵节的最后的烟花；3月1日夹缝中生存的中年男人；3月5日最后坚守的三种人；3月8日不允许营业的商户；3月11日协议签订截止到晚上12：00；3月15日村干部的房子被推倒之后·······

2月16日，离去的背影

农历新年的喜庆还在空气中回味，刘庄拆迁却已正式进入“倒计时”。按照该村改造指挥部对外发布的公告，刘庄城改全面启动，并将于3月21日前搬空全部房屋。

2016年1月30日-2月25日入户宣传阶段

2016年2月26日-3月11日签订协议阶段

2016年3月12日-3月21日房屋搬空阶段

从1月开始每天都会有一批人离开。到了2月初，很多人带着“郑州，今夜我将你抛弃”的想法永远离开了郑州，而更多的人则选择搬到了别处。与之相对应的是刘庄作为地铁二号线站点之一，很快将随着2号线的通车融入“郑州15分钟生活圈”。老人们说刘庄是有历史的，曾经赵匡胤在这里歇过脚，这里也曾经是南来北往的官道。但这与曾经栖息在这里和正在搬走的人们已经关系不大了。

去年7月份毕业的李冬，把自己在郑州的第一个家就安在了刘庄。“繁华唾手可及，交通四通八达，也方便上班。说起自己的第一次”置业”，他很懂行的眉飞色舞，最重要的是它租金便宜。

在这里，低廉的价格让他匆匆放下行囊，在嘈杂、拥挤的艰辛环境中开始打拼，为了城市梦，他披星戴月，努力付出，等待有朝一日可以离开。可现实是消瘦的，是始料未及的，在他还没有准备好就要被迫离开了。

2月16日，他带着不多的行李离开了↓↓↓

2月22日，最后的烟花

2月22日，元宵节。和往年一样，春节过后，返城务工者、房客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蜗居”，即使今年要比往年人少许多，但刘庄依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特别是晚上的夜市，市井的灯火，人生的味道，温暖与落寞别样的美。

少年不识愁滋味？↓↓↓

“村”里的年味，“城”里的市井↓↓↓

2月23日，夹缝中生存的“中年”男人

上午9:00，卸去夜晚的市井烟火，此时的大街泠冷清清，许多店铺大门紧锁，打出转让的告示，而更多商铺打出房租到期、疯狂甩卖、亏本处理的标语。

“对于接下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今年36岁的商户陈忠从17岁就来到郑州了。那个时候还没有郑漂这个词。没想到一漂就是这么多年。他说，“今年感觉没地漂了。

今年40岁的刘建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同时也是一个馒头店的老板，相比闭店和甩卖的店铺，他的店依然正常营业。对于他来说，卖完剩下几袋面的馒头就要会返回老家周口，在家门口开一家小饭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他说，这些年在郑州打拼，虽然很累很苦，但是因为挣钱比在家里多。每天能有两三百多块营业额，去掉最大支出房租还能净赚三四千元，去别的地方不会挣这么多。和陈忠一样，一旦没了城中村的环境，在城市夹缝中生存成本也要高昂很多，很难生存。所以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没有了。他说，“没技术，没学历，年龄也偏大，不走还能怎么办？”

老刘的修车铺占据着刘庄咽喉要道的黄金位置。在这个不足两平米的临时铁皮房内，墙上、地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摆满了他赚钱的家伙什儿，每一寸空间都得到充分的利用。因为儿子在郑州工作，他09年从老家祁县追了过来。“因为有点手艺，就开了这铺，挣点钱贴补贴补孩子。”他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在早春的冷风里微微抖动。

和老刘一样，她是投奔女儿来的。每天下午5点以后，她就开始出摊了。她大概是这条街上最老的摊主了。未来会搬到哪儿去，她没有想过，“孩子搬到哪儿，我就去哪儿。”

没想到三天之后，老刘悄无声息的就搬走了。在这里眼看了平地起，还要眼看楼塌否？正如一位离开者说，等拆到这里的一天，他就回老家。

3月1日，下一个去处想好了吗？

与醒目的拆迁公告相对应的还有很多买房信息 。这些在房地产营销链条最低端的拓客小蜜蜂辛勤的飞舞在刘庄的大街上。

无孔不入的恒大↓↓↓

还是恒大：哥们儿，真该买房了······↓↓↓

今天是周二上午10:00。虽然是工作日，但在刘庄村主大街上陆陆续续的租客拖着行李箱往外走。文文就是其中一个。她用力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搬上三轮车，2010年来到郑州闯荡，辗转奔波也要有6个年头了，大埔、胜岗、孙八寨都曾留下她的痕迹。现在，这将是她呆过的最后城中村。

有人说，作为郑漂，当你搬过三次家，恭喜你！你就要有自己的房子了。文文说，我再搬一次吧。下一次就是我的终极置业了。她已经买房了，不过房子是年底交房，所以在此之前，她还要再漂一年。

多么美丽的容颜和青春↓↓↓

郑漂该何去何从？对于即将不复存在的刘庄，文文说，想起刚来郑州的自己。“我们的问题是住哪里呢？合租或者搬得更远，这些都能解一时之急，但不是长久之计。

据不完全统计，从2014年初至今，郑州城中村的房租从月租300-400元，到今天的月租600-800，涨幅超过一倍。根本原因在于郑州城中村的拆迁，释放大量的租房需求。文文说，2014年中，最严重的时候，城中村无房可租，租房、找房更变得异常辛苦。而三环内一室一厅的房租价格在1200左右，三室一厅的一个单间均价划到1000多，对大多数郑漂每月房租支出外加生活开支，仅能够维持基本的生存。

最后再洗一次， 也许再没这么便宜的价格↓↓↓

结伴找房子的妈妈们↓↓↓

或许回迁安置房的交付会缓解一部分压力吧？拆迁10年的白庙，16年初才回迁。拆迁6年的王寨回迁了吗？14年拆迁的老鸦陈，去年拆迁的大埔和小铺安置房盖了吗？正在拆迁的庙李和刘庄安置区在哪里呢？有规划吗？或许有，什么时候实施呢？谁来回答这些问题。

3月5日，坚守到最后的三种人1急需解套的二房东

此时的刘庄，80%的租户都已经离开了。她是一个二房东，老家是驻马店的，来刘庄当二房东已经三年了。

因为大房东不签字，所以无法给她结账。她的承包合同是到今年十月份，也就是还有十几万在大房东手里。她说，现在跳楼的心都有了。人都走完了，房子空了，每天都在往里面搭钱但是大房东不签字，你有什么办法？

在刘庄这样的都市村庄里活跃着另外一个群体，就是二房东。他们从大房东的手里一次租几十甚至上百间房子。按照每间低于市场价的50元左右的价格预租一年。这种做法在去年10月份之前都是可以的。比如预租100间，再加上水电费，每月会有8000-9000元收入。自从去年底拆迁的风声越来越紧，开始有空租的时候，但是也很快就能在找到租户。没想到春节放假前，开始有大量的租户走，她意识到这次也许是真的。眼看着这几年挣的钱都赔进去了，也不敢和大房东闹掰，她急的卧床不起。

“住宿”的背后是二房东↓↓↓

“要拆就赶快拆，来点痛快的，这样我们拖不起啊。”这是所有二房东想要说的话，而此时她所承包的这栋楼的空房已经超过70%。

2日子没法过的大房东

他是大房东。他说，“我的房子不多，也就一百多间吧，每月也就几万块钱的收入吧！对于因为赔偿不合理所以不愿意签字的说法。他说：这有什么合理不合理的，政府定的这周边几个村子都是这个政策，我们能改变什么，我们还能提出什么新的要求吗？

你希望它拆？还是不拆？↓↓↓

为什么没有签字呢？他说：我们希望先安置后拆迁，哪怕就只是给一套房住住也行啊。再一个我们出去租房有困难。我妈七十了，没有人愿意让她住。还有我还有两个小孩儿。一个8岁一个12岁，都在上小学。搬得太远了孩子上学没法上，搬得近的地方哪有房子。

政府不是划片安置学校了吗？他说：都只是说说的。我们村有人去问了，那边的老师说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你说我们怎么敢搬走。

拆迁之后没有收入来源？他说，这几年挣得钱都盖房子了，现在还欠亲戚十几万块钱。就这个村里，欠百八十万的十个指头查不过来。我没有固定工作，平常出去打点零工，老婆在家出租房也没工作。

“我们现在每月都是有房租收入的。房子拆了以后就没有收入来源了，日子怎么过？”这是所有大房东想要说的话。而此时站在他旁边的老婆白胖，烫发、描眉、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穿着紧身裤皮短靴，浑身上下透着曾经富足的生活。

主街上的停车场↓↓↓

3带孩子的农二代妈妈

张梅一个人带着宝宝豆豆在家。她请我去她家看看。这是一个标准间。13年刚住进来的时候，房租是350元现在已经涨到540元了。

为什么现在还不搬走。她有点失望的说周边都找过了，没有合适的。因为带着孩子，没有人会愿意和他们合租的。但是他们在市区租不起一套小户型。张梅的老公是一个厨师。一个月5000多块钱收入。

她给我算了一笔账：

房租水电一个月需要1000元，

日常吃喝需要2000元，

零用钱需要500元。

如果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有时候买个衣服买双鞋，所以我们的日子一直都非常紧巴。

她说老公的老板为了节省开支，饭店人手不够，所以他全年无休。每天很晚才回来。双方都是农二代都还有弟妹上学，所以没有谁可以帮帮他们。双方父母都在外打工，也没有人可以帮忙带孩子。

最后她对我说，现在没有走的都是走不了的。最后留下的不是不想走，而是无路可走。她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等到孩子两岁半的以后送幼儿园，然后自己也可以上班挣钱。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她的笑脸是春日的花，娇嫩、短暂。

城中村为什么叫城中村呢？因为它的熙熙攘攘，让初到这个城市的外人分不清是城？是村？曾经每天有多少人带着各自不同的人生来到这里，一间蜗居寻找机会，试图慢慢接近自己想要的舞台，然后离去！

而对于原住村民，曾经村变“城”，让他们成为大房东，这一次村民变市民的再次转换身份，让他们不安而犹豫，对于他们，失去，是为了更好地获得？

还有附生与城中村的商户、二房东，对于他们，离开会不会是最好的选择？

3月8日，被迫关门的商户

为了拆迁工作的顺利推进，商户已经不允许开张营业了↓↓↓

垃圾也不允许清理了↓↓↓

最后的夜市，清冷的街道↓↓↓

3月11日，据签订协议截至日期还有0天

一位曾在刘庄住过3年的女孩子，在朋友圈里写下这样的文字：

那里脏乱、拥挤、不见光、不体面，那里的空气永远混杂着串串的气息，夜里会有妖艳的女子出没，男孩子却总没有那么体面，然而我知道每一扇窗户下，都有一个年轻而不羁的灵魂。梦想在这里孕育也在这里破灭。搬走的人再也不想回来，关于青春的印记却已经烙在心头，这里不是家乡，却和老家一样有深深的乡愁。

一人，一碗，最后一顿。刘庄，再见！不，永不再见！↓↓↓

等待女朋友的男神······ ↓↓↓

等待男朋友的姑凉······↓↓↓

3月15日，村干部的房子被扒倒之后······

除了主街个别店铺开门之外，次街已经没有开业的店铺了。整栋楼都敞开着窗口，风从窗口灌进去，人去楼空。

房东开始处理东西了。洗衣机30元、电视50元、废纸箱被捆成一堆堆。

第一所扒倒的房子。从这个破开的大口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村干部的。有人提醒，其实都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这栋楼倒了，其它的楼的时间也就到了。

截止到3月29日，刘庄总共推到了三栋房子，全部是村干部的，“上头的压力，他们能咋办？”

想起昔日街道熙熙攘攘，生气十足。如今，刘庄大门孤独地站在村口，仿佛在述说着它的兴衰……不久以后这里将夷为平地了村外尽是高楼，2号线站点也将近在咫尺。

从2012年新型城镇化建设总体部署，到2016年刘庄和庙里的拆迁之后预示着什么？该拆的都拆了，但是他们怎么办呢？

在政府尚未为外来低收入群体提供廉租保障时，城中村以低廉的租价，弥补了政府公共服务的不足。城中村正在消失，政府几乎又未给他们提供廉租房。他们承受得了这陡增的生活成本吗？

对于商户，一旦没了城中村的环境，在城市夹缝中生存成本也要高昂很多，很难生存。在实体商业前所未有的阵痛期，他们继续留下来的理由还有吗？

对于房东，他们的问题是他们的生活彻底乱套了。在没有安置的情况下，他们将离开上辈子人给他们留下的老家，到外面漂泊，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是郑漂，他们是老家人去楼空的郑漂。

对于所有的社会阶层，包括整个城市的营商成本，是不是最终都要为此埋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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